
單位犯罪作為一種特殊的犯罪形式,在現代經濟活動中日益凸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對這類犯罪多采用“雙罰制”的追責模式,即同時追究單位主體的刑事責任與相關責任人員的法律責任。該制度在遏制單位犯罪方面具有明顯的成效。但是,隨著司法實踐的不斷深入,“雙罰制”在具體適用過程中逐漸出現一些狀況,進而影響其司法實效與公正價值。因此,筆者認為有必要探討“雙罰制”的司法適用困境并尋求行之有效的破解之道,以期提升法律實施效能,更好地維護社會公平、正義。
一、單位犯罪“雙罰制”的適用難題
(一)犯罪主體認定不清
司法實踐中,單位主體的認定存在一些爭議,如掛靠經營情形,即個體工商戶以掛靠單位名義從事業務或違規操作。例如,2023年11月15日,江蘇省無錫市高新區(新吳區)應急管理局聯合消防部門在對無錫市HC塑料制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HC公司)進行“外包外租”專項執法檢查時,發現AX五金廠租用該公司廠房從事五金件加工。在檢查過程中,執法人員發現AX五金廠的焊工王某某正在開展焊接作業,經詢問得知他并未經過專門培訓取得特種作業操作證(熔化焊接與熱切割作業)。
此案例中,AX五金廠涉及違規操作,這與HC公司之間的租用關系導致責任主體認定復雜化。從權利義務關系看,HC公司雖然出租廠房,但對AX五金廠員工的資質審查等管理責任并不明確。同時,AX五金廠自主開展經營活動,王某某違規操作的責任應主要由AX五金廠承擔。在掛靠或租賃模式下,如何精準判斷處罰對象存在困難。在實際裁決過程中,由于這類模式往往涉及多方利益與復雜的經營關系,導致執法者執法難度增加。
在新型經濟組織如合伙企業、個人獨資企業等涉及單位犯罪時,現有的評判標準存在界限不清的問題。例如,某合伙企業在經營過程中,合伙人集體議定進行虛假廣告宣傳,誤導消費者作出錯誤選擇。這類新型經濟組織的決策模式和利益分配機制,相對于傳統企業呈現出差異性和獨特性,這給司法部門在判斷其是否構成單位犯罪并在適用“雙罰制\"時增加了難度。由此可見,主體認定模糊直接影響“雙罰制”的落實,也阻礙了對處罰對象的精準界定。
(二)責任界限不清導致罰責失衡
“雙罰制”應厘清單位與個人的法律責任邊界,但在實踐環節中面臨較大的困難。以2022年某建筑公司圍標案件為例,在某市重點橋梁建設項目招標過程中,A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負責人張某授意員工李某、趙某等人與其他投標企業私下串通,約定投標報價和中標分配方案。張某作為公司決策層核心人物,策劃并主導了該圍標計劃,試圖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取項目,為公司牟取利益。李某作為執行層面人物,在具體執行環節,不僅積極聯絡其他企業,還擅自偽造業績材料以提高中標率。其行為在追求公司利益的同時,也夾雜著個人獲取更多績效獎勵的私心。趙某,系李某的得力助手,面對李某違規行為,非但未及時制止或上報,反而主動參與偽造部分數據。
從案件來看,張某的決策體現了公司意志,李某、趙某的行為是為公司利益服務,但他們在違法過程中的自的、行為方式及主觀惡性不同。這種復雜情形使得決策者與執行者的責任區分困難,如何劃定彼此問責比例成為司法實踐中的難題。在量刑階段,司法機關若對責任劃定稍有偏差,輕則可能導致公司因承擔過重責任而陷入經營困境,個人卻因責任劃分不清而逃脫應有的懲處;重則可能引發司法不公,削弱公眾對法律公正的信任,降低刑罰的威慢力,直接影響“雙罰制”的權威性與應用效能。
二、單位犯罪“雙罰制”司法適用對策
(一)明確主體認定標準與范圍
由于掛靠經營狀況復雜,為解決主體認定模糊問題,司法機關需從多角度嚴格審視,并制定明確、細致的認定準則。如果掛靠方與被掛靠單位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僅浮于表面,那么被掛靠單位對掛靠方疏于管理,掛靠方自行決策事務且獨自承擔風險,即使其借著被掛靠單位的名頭經營,司法機關也應依照個人犯罪進行判定。
新興經濟組織形式的判定需依托其獨有特征。以合伙企業為例,司法機關要將決策機制和利益分配方式進行融合,考察具體行為是否服務于整體發展。如果個人獨資企業建立了規范的財務制度和清晰的管理架構,并以企業名義獨立開展經營活動,司法機關應結合其民事責任承擔能力及是否符合單位犯罪主體標準,綜合判斷其是否適用“雙罰制”。通過制定精細的判定標準,既能確保法律公正適用,又能為“雙罰制”的規范實施提供明確指引。
(二)構建科學合理的責任劃分體系
為解決處罰不公的難題,司法機關應建立科學的責任劃分體系,在具體案件中從犯罪意圖、實施過程與利益分配等層面綜合評估。如果公司高層打著集體旗號牟取單位利益并經正常程序實行了違法行為,那么主要責任應歸于單位。例如,在追求成本削減過程中,某食品公司董事會決議改用劣質原料生產食品,這一決策導致了嚴重的食品安全事件。此案例中,董事會成員顯然難逃其責。若執行者僅依令行事且對違法行為毫不知情,則其個人責任就應適度減輕;如果執行者擅自修改方案或夾帶私利導致犯罪后果加劇,則應提高其追責比重。
同時,司法機關還需確立明確的責任量化標準,以保障責任劃分的公正合理性。依據不同犯罪行為的類型(如經濟類、侵犯人身權利類或危害公共安全類等),梳理各類犯罪行為給社會帶來的危害程度,明確其對應的責任,從而判定犯罪輕重。
(三)創新刑罰種類與處罰手段
為進一步強化單位犯罪“雙罰制”的懲戒效能,司法機關應豐富刑罰種類并探索創新的處罰手段。針對公司主體,單純罰款帶來的威懾力不足,采取資格類懲罰措施能夠提升懲處效果。例如,在2021年一起食品造假案中,司法機關對涉事企業作出了嚴厲的判決,禁止其在5年內涉足食品生產與經營行業。這一措施有效地遏制了其再次進行食品安全違法行為的可能性。對于依靠不正當手段甚至行賄拿政府采購項自的公司,司法機關應設置禁止其在此領域牟利的時限,以震優其他行業類似的違法行為。對于少部分性質惡劣或破壞性較大的單位犯罪問題,司法機關應采取強制方式,消除其潛在危害。例如,某個長期深陷非法傳銷泥潭且干擾社會經濟秩序的組織最終被強制解散,這種方式從根源上消除了其再次犯罪的可能性,能夠穩定社會經濟秩序。
同時,個人刑罰不應僅僅依靠傳統自由刑和財產刑,還需引入從業禁止等處罰措施。特別是針對單位犯罪中的核心管理層成員,司法機關需根據其行為特征及危害程度,在一定時期內限制其擔任相關管理職務。例如,某企業財務總監因偽造賬目而導致公司遭受巨大經濟損失,司法機關可規定其禁止接觸財務工作的期限,避免其利用職業能力或業內資源進行違法犯罪。
為提高刑事處罰方法的靈活度,司法機關應逐步構建多層次懲戒體系,充分發揮單位犯罪“雙罰制”在懲治單位犯罪方面的作用,大幅壓縮類似違法行為存在的空間。具體而言,司法機關應因地制宜地設計更有創造力的整改方案,如要求涉嫌單位開展公益行動,或參與支持生態宣導、投身污染治理事業等。此舉不僅能使違法方為自身的失責付出代價,也能間接維護公共利益,獲得警示與教育雙重功效。
三、單位犯罪\"雙罰制”應用的未來展望
(一)與企業合規制度深度融合
隨著企業合規理念在全球的興起,單位犯罪“雙罰制”與企業合規體系呈現深度交織的趨勢。司法機關在處理此類案件時,逐漸將企業是否構建有效合規架構作為重點審查內容。對于主動構建合規架構體系并積極整改的企業,在適用“雙罰制”時可能獲得從寬處罰。這種融合機制推動企業從被動受罰轉向主動防控犯罪,不僅提升司法機關打擊單位犯罪的效率,還能促進企業健康發展,最終實現法律效果和社會效益的統一。
(二)順應數字化時代犯罪新形態
隨著數字化時代的到來,網絡犯罪與數據犯罪成為單位犯罪的新形態,“雙罰制”需相應調整適用規則。在認定犯罪主體時,對于依托數字化平臺實施犯罪的單位,司法機關應重點關注其虛擬架構設計、數據管理模式以及網絡運作規則,判定單位犯罪性質及“雙罰制\"的適用性。從刑罰層面來看,基于數字化犯罪特征,司法機關需制定差異化懲處措施。以數據泄露類單位犯罪為例,除傳統處罰手段外,司法機關還可責令犯罪單位通過技術手段完善數據保護機制,提高網絡安全防護能力,從而有效應對數字化環境中企業或機構帶來的各類違法難題,在相關領域高效實現“雙罰制”的執行目標。
(三)強化國際司法合作與協調
在經濟全球化浪潮下,單位犯罪的跨國特征日益鮮明,“雙罰制”的實施需加強國際司法協作。各國司法部門應圍繞信息共享、案件協查以及引渡環節進行互動交流,合作破解跨國單位犯罪引發的復雜問題。在刑罰運用層面,各國應致力于共同研究相對統一的規則,避免因法律差異導致的追責漏洞。同時,國際組織應推動單位犯罪“雙罰制”國際協同工作,如出臺國際公約或示范法等形式,推動各國在單位犯罪處罰上達成更深層次的一致意見,從而提高全球范圍打擊單位犯罪的整體水平。
結語
“雙罰制\"作為我國《刑法》規制單位犯罪的核心機制,在維護社會經濟秩序穩定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當前,司法實踐雖然面臨一些挑戰,但通過進一步明晰單位主體的判定標準,構建科學合理的責任劃分體系,能夠有效提升刑罰震慢力,遏制單位犯罪。在此過程中,需要將“雙罰制”與企業合規建設深度融合,積極應對數字時代新型犯罪形態,同時可借助人工智能技術提升司法裁判精準度。這一制度的完善,不僅有助于懲治單位犯罪、維護社會公正公平,更能為法治建設和社會經濟發展提供有力保障。
(作者單位:山東農業大學公管學院)責任編輯/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