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3-0101-04
An Analysis of the Modern Legal Value of “Chunqiu Jueyu” (Adjudication based on 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Jia Cuiping
School ofLaw,Guizhou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Guiyang 550025
Abstract:“ChunqiuJueyu”(Adjudicationbasedonthe Springand AutumnAnals)wasanancient ChinesejudicialtraditionthatinterpretedlawsthroughConfucianclasicsandemphasied“convictionbasedonteoriginalintentofteofender”,aimingtosoftentehas nessofegalistpenaltistoughmoralandetcalprinciplesandachevethe“LiFaHeyi(unityofitesandlaw)”,itsorecotadiction liesnitsdualature:ilitodtalitofteQisva“evole,eigitofasicaltetsalsodtba judicialecisios.Inmodelegalsystemdevelopment,theconceptof“FaDeJiehe(integrationoflawandmoraliy)”frotistaditiore mainsinsightful.Ononehand,itsfocusonsubjectivemotivesandsubstantivejusticeprovidesalocalizedresouceforbalancinglegalout comeswithocialuityinaljudiatio;oranditqsviacegainstbraryalogstatodeli ty.Inthedigitalaofuleoflawisditionsholdispieteitegrationof“avnlypriciples,umansetients,andsatelaw”to constructajudicialframeorkrotedinlef-latinkingileaccommodatigticalandatioalonsderatiosSuchorsdance thecreativetransfoatiooftraditioallgalcureosteringteiprovementofsocialistlgalsstewithCinesharacteistc.
Keywords:\"ChunqiuJueyu”(AdjudicationbasedontheSpringandAutumnAnnals);unityofritesandlaw;ruleoflaw;rulefvirtue
“春秋決獄”是漢代在司法實踐中創立,依據儒家經典《春秋》等經義斷案的重要審判方式,相比此前的量刑原則,該制度強調在審判時不僅考慮犯罪事實,還要深入考察行為人的主觀動機。一項制度的確立絕對不是一蹴而就的,就“春秋決獄”而言其萌芽可以追溯到秦朝。經歷了漢初的以黃老思想為指導,漢武帝時期獨尊儒術“春秋決獄”制度才正式確立,使道德倫理滲透到法律審判中,形成了獨特的司法實踐。
一、“春秋決獄”概述
“春秋決獄”又稱為引經決獄或經義決獄,我國臺灣地區也有學者稱其為春秋折獄。簡而言之,就是司法官員在審判案件時,將儒家典籍《春秋》作為分析案情和判定罪名的依據,用《春秋》的精神來闡釋和適用法律的獨特司法方法。其基本精神是“原心定罪”,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說:“春秋之聽獄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惡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論輕。”《鹽鐵論》曰:“故《春秋》之治獄,論心定罪。志善而違于法者免,志惡而合于法者誅。”[1]“心”和“志”都是指主觀動機,即以《春秋》之義去考察犯罪者的主觀動機再對案件作出裁決。這就相當于變相地肯定儒家的倫理道德具有與律法同等的法律效力,使得儒家道德規范通過“春秋決獄”的形式進人司法領域
一是秦朝的統一與法家路線的實施。距今2500多年的春秋時期,此時秦朝還未建立,它還只是一個以“秦”為稱的諸侯國,秦孝公即位后重用經世致用之才商鞅,其強國策略在于通過嚴苛的法律促使民眾致力于農耕,以增強國家經濟實力;利用重刑激勵民眾參與戰爭,獲取資源,從而壯大國力;對違法行為施以重罰,確保社會穩定。其策略核心是利用強制手段鞏固統治,推進統一進程。商鞅實施的這一系列嚴法政策,在短時間內顯著提升了秦國的綜合實力,正如王充所言:“商鞅相孝公,為秦開帝業。”
秦始皇一統天下后沿用重刑主義,《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專任獄吏,獄吏得親幸…上樂以刑殺為威”。經濟上的橫征暴斂和法律上的嚴酷刑罰,秦朝百姓不堪忍受,進而爆發了陳勝吳廣起義,對于陳勝、吳廣的審判是以經義審理案件的肇始,也是“春秋決獄”之濫觴。
《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載:“陳勝在山東起義后,使者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了秦二世,二世就召見博士和儒生,問他們:‘楚地的戍卒攻占了蘄縣,進入了陳地,你們對此怎么看?'”博士和儒生三十多人一起上前說:“做臣子的不能帶兵,一旦帶兵就是反叛,罪該處死,不能赦免(人臣無將,將即反,罪死無赦)。\"這段對話乃陳勝、吳廣起義爆發以后叔孫通與秦二世之間的對話。秦二世詢問博士和儒生對此事的看法。三十多位博士和儒生引用“春秋決獄”的一個核心原則一“人臣無將,將即反,罪死無赦”來回答秦二世的問題,顯示了春秋經義在政治事件中的應用。這表明在秦代引用儒家經典作為論點是一種普遍現象[2]三十多位博士和儒生在面對國家最高統治者詢問時的一致回答,證實了儒家經義在當時的社會基礎和影響力。對此汪榮就指出:“應該說,這是‘春秋決獄’的萌芽。”這表明,在秦代“君親無將,將而誅之”的春秋義理被用來決斷陳勝吳廣起義之事,顯示了儒家思想在法律實踐中的初步應用。
二是漢朝統治者的反思與“春秋決獄”的確立。公元前202年漢朝建立,統治者在反省前朝教訓后,在治理國家的思想政治路線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可以概括為遵循無為而治的治國方針和約法省刑的法律政策。他們企圖通過實施與前代截然相反的治國路線以求長治久安。
在法律層面,《漢書·刑法志》載:“高祖初入關,約法三章曰: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取其宜于時者,作律九章。”①漢朝立國之初就廢除了秦法,因斗爭形勢的需要制定了《九章律》,成為漢代的基本法典。這表明雖然漢朝統治者意識到了秦朝滅亡的原因主要在于法令繁苛、刑罰過重,想要一改秦朝風氣但是沒能在新制定的法律中體現出來,所以《普書·刑法志》對此次改制的評價是“漢承秦制”,漢朝新制定的律典沒有能從秦律的窠白中擺脫出來,法律制度仍不同程度地體現著法家的思想方針[3]
綜觀中國古代王朝,封建社會中法律的發展變化總體來說是與統治階級政治思想路線的發展變化相適應的。經歷了漢初時期的休養生息,漢朝經濟繁榮、政治穩固,主張無為而治的黃老學派已經不能適應地主階級統治的長遠需要,統治者開始尋求一種與當下制度發展相匹配、符合地主階級長遠利益的政治思想。儒家學者董仲舒應運而生,提出“廢黜百家學說,獨尊儒家學說”,得到漢武帝的支持。上文中提到的漢朝律法不能擺脫秦律窠白的缺點此時得以修復,雖然以儒家思想為基礎的完整法典難以迅速制定,但用儒家觀點解釋現有法律和直接引用經典來裁決案件有效地彌補了這一缺陷,這種做法使得法律和司法活動能夠適應已經變化的政治思想。
二、“春秋決獄”的利弊分析
學者對“春秋決獄”的評價存在著兩種截然對立的觀點,肯定抑或否定。持否定說的學者諸如章太炎、陳寅恪以及現代學者張建國和曾憲義,持肯定說的學者以呂志興和封志曄為主。應當注意的是“春秋決獄”作為一種特殊時期的特殊審判方式,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之所以能存在是有其合理性的,但是隨著社會的變遷該制度未能進行迭代以至于不再能適應社會的發展需要。無論是肯定說還是否定說都只是站在特定的視角出發對春秋決獄制度的審視,法律是一門經世致用之學,制度設計是為了處理具體的案件,下面從具體案例出發來分析春秋決獄制度的利和弊。
(一)“春秋決獄”之利:以人為本
《漢書·藝文志》《舊唐書》《新唐書》都有“春秋決獄”的記載,但是這些書自里關于“春秋決獄”的內容在宋之后基本都遺散了,目前流傳下來的零星案例散見于《通典》和《太平御覽》中,如《太平御覽》就記載了“子誤傷父案”與“養父隱匿養子案”。
子誤傷父案:“甲的父親乙和丙發生爭執并打了起來,丙用隨身攜帶的刀刺向乙,甲見狀立刻拿起棍子去打丙,卻不慎誤傷了乙。那么,甲應該怎么判?按照當時律法的記載:他打了自己的父親,應該被砍頭。”①
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嚴格按照漢律判處,子誤傷父案應當以梟首論,讓我們看一下董仲舒是如何決斷的。在子誤傷父案中,董仲舒論曰:“父子至親也…非所以欲詬父也。”意思是父子是至親,當兒子聽聞父親與他人發生爭斗時肯定會產生驚懼同情的心理,在此情形下兒子欲救其父但是卻誤傷,董仲舒引用《春秋公羊傳》中許止進藥的故事,孝子許止為生病的父親去抓藥卻抓錯藥導致父親服藥后身亡,許止并沒有受到處罰,因為他本心是好的,即“君子原心,赦而不誅”。子誤傷父案和許止進藥案都有一個共同點出發點都是好的但是結果卻不美滿,說好心辦壞事也不為過。董仲舒引用春秋之義解釋法律使得法律不再是冰冷的,不僅考慮客觀行為也考慮行為人的主觀動機。漢初時期,漢律沿襲了秦律的嚴格性,“春秋決獄”通過融入儒家的“仁愛”理念,緩解了漢律的嚴酷性,彰顯了以人為本的司法精神,這也是漢朝統治者對于秦朝暴政苛刑而亡進行的反思[4]。“春秋決獄”制度在法律實踐中重視犯罪者的動機、意圖和心理狀態等主觀因素,相較于過去僅依據法律條文定罪的做法,這無疑是一個顯著的進步。該制度將道德原則納入司法判斷中,使法律的實施更加合理
在養父隱匿養子案中,“甲沒有兒子,便在路邊撿了一個孩子乙,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來撫養。乙長大后犯了殺人罪,把這事告訴了甲,甲便把乙藏了起來。
那么,甲應該怎么判?”②根據漢代法律,藏匿殺人犯會受到嚴厲懲罰,但若是親生兒子犯罪,父親包庇隱藏,在兒子被捕后,父親可免罪。那么,甲的情況能否適用“隱匿養子,不予治罪”的法律規定?董仲舒在斷案時,引用《詩經》中的“螟蛉有子,蜾贏負之”,“螟蛉子”作為養子的比喻,贊美那種雖非血緣卻勝似親生的深厚情感。依據這一經義,養父包庇藏匿養子,應視同親生父親隱匿兒子,因此可以適用“隱匿養子,不予治罪”的法律條款。
中國有句古話:“法律不外乎人情。”親情源于血緣與婚姻,是人類最寶貴的情感紐帶。法律作為人類創造并服務于人類的規則,不應成為束縛人的枷鎖,而應順應人性,以人文關懷為核心。唯有根于人性王壤的法律,方能彰顯其合理性。若忽視以人為本,法律便可能淪為冷酷的桎梏。
(二)“春秋決獄”之弊:任意比附
對于“春秋決獄”的弊端《漢書·刑法志》做出了概述:“或罪同而論異,奸吏因緣而市,所欲活則予死比,議者咸冤傷之。”在“春秋決獄”理論的指導下會導致對于同一案件由于引用的經義不同而同案不同判,或者出現任意比附,官吏奸猾巧法。
《通典》中記載了防年弒母案:西漢景帝五年,廷尉上奏朝廷,有一個叫防年的人,他的繼母殺死防年的父親,防年憤怒為父親報仇,殺死繼母陳氏。按照漢朝法律規定,弒母應當以大逆論處,從重判刑。景帝聽聞案情后猶豫不定,當時太子劉徹(漢武帝)年方十二,景帝詢問他的意見。劉徹回答:“繼母因父之緣,視如母,實非母。繼母若殺父,下手日即絕母恩,失繼母名,無權享繼母之利。故防年無殺母之罪,僅為普通殺人罪,應與殺人者同罰,不涉大逆。”③劉徹引用\"繼母如母”這個典故來回答:第一,既說其“如母”,就說明她本來不是“母”,只是因為父親的關系,才視之“如母”的;第二,繼母殺了父親,她在下手之時,等于已宣告與父親脫離關系,也就失去了“繼母”的名分,不能享受作為繼母的權利了,所以防年無“殺母罪”,只是一般的“殺人罪”。
從防年弒母案中可以看出對于“繼母如母”這一條經義出現了兩種解釋,第一種是對待繼母應當和親生母親一樣,那么在防年案中就要以大逆罪論處;第二種解釋就是劉徹的解釋,他認為繼母如母是有前置條件的,“明不及母,緣父之故”,而隨著繼母殺死父親這樣的前置條件也消失了,繼母的身份就隨之轉化成為了普通人,所以最后對防年也按照一般的殺人罪論處了。可見在“春秋決獄”中對于經義的解釋具有任意性,對同一條經義都出現兩種以上解釋。
周永坤先生對于這種現象闡述了自己的觀點:與西方法律體系有所區別,儒家學說并非源自專業法律人士,而是源自社會倫理。在審判時所運用的不是純粹的法律而是倫理、道德的理論和原則,這些理論和原則往往獨立于法律體系之外,帶有一定的不確定性。“論心定罪”原則具有主觀性和模糊性,尤其是它將道德與法律的界限模糊化,可能導致法律內在邏輯的中斷,甚至對法律體系造成破壞。
三、“春秋決獄”的現代法律價值
(一)堅持法德結合
“春秋決獄”作為一種獨特的審判方法,其在多個維度上深刻體現了“以人為本”的核心理念,巧妙地平衡了國家法律與民間人情之間的微妙關系。這一方法不僅強調法律的規定,更在司法實踐中融入道德倫理、社會習俗等柔性因素[5],從而使得“禮法合一”成為中國傳統法律文明中不可或缺的真諦所在。在我國法律體系的建設過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法律與道德的結合。目前,我國正處于法治社會建設的關鍵時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與機遇,我們更應該深入挖掘傳統文化的精髓,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將其合理成分融人現代法治體系之中[。這樣不僅能夠豐富和完善法律制度的內涵,還能夠更好地體現人文關懷,促進法律與道德、倫理的有機融合。
因此我們應當借鑒“春秋決獄”中注重道德教化的做法,將其與現代法治精神相結合,推動形成德治與法治相輔相成的良好局面。這樣既能夠確保法律的公正嚴明,又能夠兼顧社會的和諧穩定,最終實現法治與德治的雙重目標,為構建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奠定堅實基礎。
(二)堅持法治思維
“春秋決獄”開創了用靈活的道德來彌補僵化的法律之先河[],是漢代實現公平正義社會理想的一個重要途徑,但它有一個重大的弊端,即處于封建社會的“人治”之下,在人治的模式中司法官員斷案全憑個人的主觀好惡。判斷有罪無罪的標準不再是法律條文而是被引申的儒家經義,這會導致司法官員量裁權的無序擴張,這是其被后世詬病的癥結之所在。要使法律與道德相統一并且實現理想的治國目標就必須堅持法治思維。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堅持全面依法治國,推進法治中國建設。一方面要依法加強對權力的監管,另一方面要守住法律的底線,用法治思維追求法律與道德的結合。
四、結語
總的來說,“春秋決獄”體現了古代司法的智慧。盡管不能直接用古代人的理念來解決現代問題,但“春秋決獄”中將行為人的原始動機作為司法考量的做法,對今天完善我國的刑事審判體系具有深遠的意義。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進程中,構建法治社會是一項關鍵任務,不僅需要法律的權威,還需要理性和人文關懷。只有將理性和人文關懷融入法律之中,才能在處理具體案件時做出公正的裁決,確保法律在維護社會穩定和促進公平正義中發揮關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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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賈翠萍(1997—),女,漢族,山東煙臺人,單位為貴州財經大學法學院,研究方向為經濟法學。
(責任編輯:王寶林)